谦诚站在门口,胖脸上挂着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,像去年我们在电视节目里看到的那只胖水豚。但那双眯缝的小眼睛里闪烁的精芒,却让我想起总是在夜间出没的鬣狗。
“谦诚?”妈妈最先反应过来,脸上瞬间切换回那种无懈可击的温柔笑容,“这么晚了,有什么事吗?”
“晚上好,阿姨。”谦诚挠了挠头,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,“我就是路过,看到纽辛家的灯突然一闪一闪的,就好奇过来看看。”
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我苍白的脸,还有爸爸依然紧绷的手臂。
爸爸缓缓松开钳制我的手,但身体依然挡在我和门之间。“谢谢你的关心,谦诚。纽辛只是有点不舒服,我们正准备让他休息。”
“不舒服?”谦诚歪着头,表情天真,“需要我叫社区医生吗?我现在就可以过去找他。”
“不用了!”我和爸爸几乎同时开口。
客厅里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。谦诚的笑容更深了,他肯定注意到了这种不协调。
我靠在墙上,感受着体内那股陌生能量的余波。它像退潮的海水,留下一片狼藉的沙滩——我的四肢还在微微发抖,额头上布满冷汗。但更让我奇怪的是谦诚的出现,他真的是偶然路过吗?不,他肯定是来帮我的!他一定是来救我离开这里的!
“其实,”谦诚突然开口,打破了沉默,“我是来还这个的。”
他从口袋里掏出那熟悉的蓝白相间的药瓶——正是之前“扫描仪”医生留下印着B.W.R.的药瓶。瓶身在灯光下泛着不祥的光泽。
“今天放学时纽辛不小心掉在走廊上了。”他晃了晃药瓶,“我想着这个应该很重要,就赶紧送过来了。”
谎言!这绝对是谎言。
因为我根本没把这瓶药带去学校!我甚至连碰都没碰过这瓶子!
爸爸接过药瓶,手指微微收紧:“谢谢你,谦诚。你真是个细心的好朋友。”
“应该的嘛。”谦诚笑嘻嘻地说,目光却像把锋利的手术刀正在剖开我的每一寸表情,“纽辛是我们最好的朋友,我们当然要照顾他,对吧?”
这句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奇怪呢?我们?他说“我们”!还有谁在门外?羽落吗?还是......
妈妈轻轻碰了碰爸爸的手臂,眼睛往上瞄了瞄示意他,爸爸立刻会意,转向我,说道:“纽辛,你看起来真的很累,先去休息吧。”
这一次,我没有再反抗,在谦诚意味深长的注视下,我机械地迈开脚步,一步步走上楼梯。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,又像踏在薄冰之上。
就在我即将踏上二楼时,谦诚的声音再次响起,轻快得居然让我感觉到一丝冷意:“对了纽辛,明天学生会有个特别会议,老师让我务必通知你参加。早上七点,教学楼顶楼会议室。”
我僵在楼梯上,没有回头。
“什么会议?”爸爸问道。
“关于......校园安全和学生心理健康的重要会议。”谦诚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得意,“所有‘需要特别关注’的学生都必须参加!”
需要特别关注?这个词像判决书一样落在我头上。
“我知道了。”我哑声回答,继续向上走去。
关上卧室门的那一刻,我听到楼下传来谦诚告别的声音,还有爸爸妈妈压低嗓音的交谈。我听不清具体内容,但那个语调让我不寒而栗——那是一种达成共识的、充满算计的语气。
我又一次瘫坐在门后,将脸埋在膝盖里。体内的虚弱感还在蔓延,但更强烈的是那种被出卖的刺痛。谦诚——我从幼儿园就认识的谦诚,一起恶作剧、一起挨骂、一起分享秘密的谦诚——他刚刚做了什么?他为什么要这么做?
他不是来帮我的!他是来确认的!确认我的“异常”,确认我值得被“特别关注”。
还有那个所谓的会议......
我猛地抬起头,看向床头柜上的闹钟:晚上9点47分。
茉莉的警告在我耳边回响:“手表在晚上十点后,会记录我们的梦境波段......”
我颤抖着抬起手腕,盯着那块B.W.R.手表。
幽蓝的表盘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光芒,像一只永远不会闭上的眼睛。
还有13分钟,它就要开始窃取我的梦境,我的思想,我内心深处最私密的恐惧和欲望。
我必须做点什么。
我踉跄着起身,在房间里疯狂地翻找。
剪刀?不行,根本剪不断这种特殊材质的表带。螺丝刀?我甚至找不到表带连接的缝隙,这块表仿佛天生就长在我的手腕上。
早知道当时就不应该把这块破表戴上,还以为是什么惊喜的礼物呢!现在连取都取不下来了!
9点53分。
绝望像潮水般涌来。我冲进浴室,打开水龙头,用肥皂、洗手液、甚至牙膏疯狂地搓揉手腕,试图把这该死的东西脱下来。皮肤被搓得通红,表带却纹丝不动。
9点58分。
我瘫倒在浴室地板上,喘着粗气。镜子里映出一张陌生的脸——苍白,惊恐,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,难道我真的生病了吗?
就在这时,我注意到了镜中的影子。
在浴室惨白的灯光下,我的影子投在身后的瓷砖墙上。但它......不太对劲。影子的轮廓在微微晃动,边缘模糊不清,仿佛有自主生命般在轻轻蠕动。当我抬起手时,影子的动作慢了半拍,像是很不情愿地模仿着我的动作。
这就是爸爸妈妈害怕的东西吗?这就是所谓的“不稳定”?
还是?我眼花?
10点整。
手表发出极其轻微的“嘀”声,表盘上的光芒由幽蓝转变为一种更深邃的、近乎紫色的光泽。开始了,它开始记录了。
我绝望地闭上眼睛,但下一秒又猛地睁开。
不,我不能坐以待毙。
我想起茉莉,想起她提到“记录梦境波段”时的表情。如果这块表真的在监视我们的大脑活动,那么......
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心中滋生。
我盘腿坐在地板上,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。深呼吸,纽辛,深呼吸。然后,我开始刻意地在脑海中构建画面——不是随机的梦境,而是精心设计的场景。
我想象自己在操场上和谦诚打球,想象在食堂和同学们说笑,想象晚上和爸爸妈妈一起看电视的温馨场景。我刻意放大这些画面中的细节——阳光的温度,笑声的音调,甚至虚构出一些根本不曾发生过的对话。
我在伪造证据。用最平凡、最“稳定”的虚假记忆,来掩盖内心翻涌的恐惧和怀疑。
这个过程比想象中更耗费心力。每构建一个虚假场景,我都能感觉到手表似乎在微微发烫,仿佛在质疑这些画面的真实性。但我坚持着,用尽全力维持这个精心编织的谎言。
不知过了多久,我感到精疲力竭,意识开始模糊。在彻底陷入睡眠前,最后一个念头闪过我的脑海:明天早上那个会议,谦诚到底还为我准备了什么样的“惊喜”?
刺耳的闹铃声将我从混乱的梦境中拽出。
我猛地坐起,第一时间看向手腕。手表的颜色已经恢复成平常的幽蓝色,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噩梦。
但当我走出卧室时,发现爸爸妈妈已经等在门口。他们穿戴整齐,表情严肃。
“我们送你去学校。”爸爸的语气不容商量。
“为什么?我可以自己去。”
“今天情况特殊。”妈妈递给我书包,眼神回避着我的目光,“我们觉得陪你去比较好。”
我的心沉了下去。他们不信任我,或者更准确地说,他们是在押送我去那个所谓的“会议”。
去学校的路上,我们一路无言。清晨的街道上没什么行人,只有几个我经常会见到的同学,可我跟他们几个不太熟。在经过阿呆家时,我注意到车库门大开着,里面空空如也,连之前留下的轮胎印都被清理得一干二净。
就像他从未存在过。
教学楼里异常安静。爸爸和妈妈一左一右“陪”着我走上顶楼,在会议室门口,我看到了马老师和谦诚。
马老师是一个中年女人,她的眼睛不是特别大,但是却十分凌厉,眉毛应该是刻意修过的,上扬的高度和弯度正好,带上那副金边眼镜显得端庄而有内涵。她的鼻梁挺高,鼻头有点大,鼻孔圆圆的,她说话的时候总是喜欢用鼻孔朝着对方,她今天薄薄的嘴唇上涂了一点唇膏,嘴角微翘,乌黑的头发盘在脑后,看到我时她眯了眯眼睛,并没马上开口。
谦诚今天穿得特别正式,白衬衫熨烫得一丝不苟。当他看到我身后的父母时,眼中闪过一丝讶异,但很快又被那副标准的笑容取代。
“叔叔阿姨也来了?”他热情地打招呼,“太好了,这次会议确实需要家长的配合。”
马老师推了推金丝眼镜,表情严肃:“纽辛,谦诚,请进吧。家长们请在门外稍等。”
妈妈担忧地看了我一眼,爸爸则轻轻推了我的后背一把。
我深吸一口气,走进会议室。
房间很大,但只开了几盏灯,大部分区域笼罩在阴影中。长桌尽头坐着几个陌生人,有男有女,都穿着正式的西装,表情冷漠。他们面前摆放着平板电脑和一些我看不懂的仪器。
“请坐,纽辛。”其中一个女人指了指桌子对面的椅子,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。
我僵硬地坐下,谦诚则自然地坐在我旁边的位置,仿佛这一切再正常不过。
女人翻开面前的文件夹:“我们是社区教育委员会的,今天请你来,是想了解一些情况。”
她抬起眼睛,目光锐利如刀:“关于茉莉,你知道多少?”
更新时间:2025-11-05 22:01:27